半塘

*因为这些故事都是我从我爸嘴里听来的,所以叙述视角以他的视角为主。虽然是当做故事写出来的,可这些事绝对都是真实发生过的。



我的爷爷是个苦命的人。

我爷爷的父亲,我的太爷爷,本来是家里有钱的小少爷,用八抬大轿把我的太奶奶风风光光的娶进了门。

我爸说,他的奶奶,我的太奶奶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,上头几个哥哥,不是手里有枪的就是教书育人的,都是那个年代一等一的体面人。太奶奶是个大美人,我爸小时候见过她,说她到了七八十岁腰杆子都是挺直的。

太奶奶当年风风光光嫁给了当时还是有钱人家小少爷的太爷爷,生下了我爷爷后,却发现别人眼中的金玉良缘,不过是败絮其中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的太爷爷吸上了鸦片。

但凡是毒,只要沾上,就没有什么回头的路可走。没过多久,太爷爷就快把家里的钱财合着鸦片吸光了,末了,他还要往外边跑,偷别人的抢别人的也要拿钱去把这口烟续上。太奶奶自然恼火,她不仅恼火,她还把自己丈夫锁了起来,就像囚禁犯人一样,每天到了饭点就进屋送点吃的,送完了吃的出来继续锁上门。

可是鸦片上瘾的人,如果一直吸不到鸦片也是受不住的,再加上被锁在家里吃不上什么好的,我太爷爷本就被鸦片抽空的身子这下更空了。太奶奶一看,这丈夫也是个没得救的,她狠狠心,饭从每顿都送减到几天一送,再到最后,干脆连什么都不送进去了。我太爷爷又饿又病,就这样真给病死了。

太爷爷死时,我爷爷还小,我太奶奶自然还是年轻貌美,她找了一个走街串巷做糕点的有钱人再嫁,再没管过她的大儿子,我的爷爷。这下,我爷爷彻底成了孤儿。

太奶奶的大哥,我爷爷叫他大舅,是个手里有枪手下有兵的人。照我爸说,他曾经的职位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局长,用当年的话来说就是个小军阀。这位大舅解放时本想跑去台湾,但晚了一步没跑成,接着他又盘算着去东北投靠国民党,结果刚跑到东北就被人抓了送回广东。不过大概上头是看这个人的确有点本事,还封了他点职位。我爷爷在他母亲改嫁后就被扔给了这位大舅,帮着放牛干农活,就这样被大舅带大了。

爷爷到了适婚年纪,经村里人介绍,认识了隔壁村的我奶奶——另一个苦命的人。



我奶奶对她的父母完全没有印象。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,她就被卖给了地主家做童养媳。她在主人家天天干活、天天挨骂挨打,最后被主人家赶出了家门。没多久,全中国解放,新中国成立。那一年,我奶奶十二岁。

我奶奶跑出来后,四处做活打工,也四处寻找自己的亲人。有一次她找到了一个算命人,算命人告诉她,她父母把她卖了之后,两个人没多久也死了,现在她的亲人只剩她母亲的姐姐还在,就在隔壁的村子里。

我奶奶辗转找到了她这位“姨妈”,姨妈跟她说:既然说你是我姐妹的女儿,那你以后也别叫我姨妈了,就认我做你的妈吧。于是漂泊无依的奶奶终于找到了一个算得上家的地方,跟着这位认来的妈扎了根。

这位妈不是一般的女人,她的故事要是有人宣扬出来,我认为得一个“感动中国”奖绝对不为过。我爸说,他这位“外婆”,认识她的人只要提到她都要感动得掉泪的。这位老太太的丈夫很年轻就死了,她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,还不断收养那些没爹没妈的孤儿,一个又一个,最后竟一共收养了十多个养子养女。

在那个时代,捡垃圾还是非常遭人不理解和瞧不起的。但是这位老太太自己衣衫褴褛,吃的剩菜剩饭,早出晚归干农活、拾荒,也要攒下所有的钱给自己的孩子们买吃买穿。这些孩子拉扯大了以后,有好几个当上了干部,虽然当年的干部也没多少工资,但他们一拿了上好的粮食布料第一时间都想着孝敬这位母亲。可老太太从来不舍得给自己换一件新衣服,也不舍得给自己买好吃的,拿到了钱都分给了过得相对不太好的子女。

我爸说,他小时候去她那个村念初中的时候就住在这位外婆家里。老太太每次做了好吃的,都叫孩子们先吃,说自己等会再吃。等到大家都吃完了,她就把孩子们吃剩的饭菜留下来。那时候还没有冰箱,南方的夏天湿热,为了防止饭菜馊掉,老太太就把饭菜泡在凉水里,等到第二天再捞出来煮给自己吃,这样,剩下来的饭菜就够她自己吃上个两三天。



我爷爷奶奶两个从小干活长大的勤快人在一起后,两位种田能手兼劳动模范天天早出晚归,一心扑在自家田里。当年村里还守着“谁开的荒地就归谁”的规矩。爷爷勤勤恳恳,鸡没叫就爬起来,太阳下了山才回家吃饭,很快我家就成了村里田最多的一家。我奶奶干活非常麻利,作为全村唯一一个会牵牛犁地的女人,她迅速地把爷爷开垦出来这些地种上了甘蔗水稻竹子。虽然那个年代的农村大家普遍都穷,但是就凭着我爷爷奶奶着勤快劲儿,我爸他们四个兄弟姐妹从来没有过得比同村孩子差过。别家有自行车,我家也有;别人儿子有手表,我爷爷就攒钱给我爸爸买;别人还在旧屋住着,我爷爷已经开始盖新房了。



虽然我爷爷奶奶在干活这方面非常默契合拍,他们两人的性格却合不来,吵架是常有的事。

我爷爷是个百分百的善良老实人,家里收成多了,村里人要他就送,不给自己留也要送,一有好的就张罗着招呼大家,对谁都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一张脸。当连初抛弃了他改嫁他人后还生了好几个弟弟妹妹的母亲,即使没有养过他,他只要得了点好的,第一时间还是想着要给母亲送过去。

我奶奶恰恰不是这性格。奶奶和村里的人向来合不来,她讨厌和别人交流,确切来说,她是看不上别人,不屑于跟别人交流。她不想关心别人,甚至连自己的孙辈都懒得操心。之前她去我小姑家里住,跟自己的外孙子指着鼻子互骂起来,没待几天就气呼呼地又回到村里去了。有了什么东西,她也绝不想送人,有田就种满,自己成天忙活也不让给别人种。她的儿子们,也就是我爸和我叔,要是给村里人送了什么东西让她知道了,她绝对要跑去找那些人还回来,说这是我儿子借给你们的。以前,爷爷只要把东西送给村里人两个人就要吵翻脸,吵了半辈子次次都是因为这档子事。

十几年前,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,那年我奶奶也有七十几岁,两个人又因为给别人家送了东西吵翻脸,我奶奶竟然跑去找那些受过我家好处的人要回了点钱带在身上,一个人从湛江跑去海安,找了一个尼姑庵待了两个多月,把钱都花完了才回家里来。



我爸跟我说,在他小时候,在他能接触的世界里,他就见过了最勤劳的人、最有个性的人和最善良的人,这些人就是他的父亲、母亲和他的“外婆”——他最亲近的长辈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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